清晨,
一個偏僻的鄉下小鎮。
一個破敗的老式火車站。
夜快車,送來了一個背著背包的年輕人。
他俊秀、蒼白,深邃的目光,讓人寒慄。
他叫作劉雋生。
他心中充滿了怨恨。
他希望在自己死亡之前,親手殺死一個不共戴天的仇人。
雋生才走出火車站,就碰上一場沒頭沒腦的烏龍車禍。
一輛砂石車,因為煞車失靈,衝進火車站旁邊的客運站候車亭。
客運站候車室,原本有一些等候早班交通車的人。
這下,全都被撞倒了,現場一片狼藉。
混亂中,雋生衝進去,冒險救下差點被砂石車擦傷的一個漂亮女孩。
這個女孩,叫做許小芬,是國中老師。
她有著罕見的脫俗氣質,更有著動人的憂鬱表情。
她是佛光山的義工,利用暑假,年年回到鄉下小鎮來幫忙。
雋生雖然忙著救人,可是,還是被她的表情給深深迷住。
但是,就在車禍現場,雋生還發現了一個受傷的白髮老頭。
雋生一眼就認出來,這個老頭子,正是他魂牽夢繫的仇人。
也是他為什麼千里迢迢搭車趕來這裡的原因。
這個人,是雋生大學時代的系教官,叫做苗復國。
苗復國表面上當教官,私底下,卻偷偷打探學生的課外活動。
苗教官蒐集學生搞【學運】的各種情報,祕密送給【警備總部】參考。
這些【小報告】,先後造成好多學生被抓了起來。
劉雋生和同學也被找去問話,有人還因此在牢裡送命。
雋生的父母,因為擔心獨生子的安危,得了神經病,死在醫院裡。
如今,這個仇人,老成這個樣子,還受了嚴重的撞傷。
不但神志不清,還不能言語。
醫生診斷,需要長期靜養,才能慢慢恢復正常。
劉雋生身上有一把黑市弄來得槍,他真想一槍殺了他。
但是,他忍了下來。
他要從這個人口中,問清楚當年的真相。
然後,讓他出面坦白一切,把公道還給受到冤屈的同學。
可是,不幸的,雋生卻沒有太多的時間去等待。
因為,他之所以突然來到這個偏僻的鄉下小鎮。
就是因為他才剛被醫生宣判了死刑。
醫生證實,他已經到了癌症末期,只剩下不到兩個月的生命。
他沒時間再等下去。
一個下一站是天國的人,他還能等什麼?
他打算在自己病死之前,親手殺了這個魂牽夢繫的仇人。
但是,眼前唯一可以讓他等下去的。
或許是,他結識了一個讓人憐愛,讓人不捨的女孩。
但是,他要怎麼面對這意外的【末日戀曲】呢?
許小芬的身世,相當悲慘。
許小芬的生父叫做許福地。
許小芬15歲那年,許福地失蹤了。
他的失蹤,沒有人敢問。
鄉下人許福地,原先是個果農。
當兵回來後,陰錯陽差成了飼養蜜蜂的養蜂人。
一般養蜂人,都是在果園裡面養蜜蜂。
不過,許福地卻與眾不同。
許福地沒有果園。
他開著車子,在群山峻嶺裡,找有花果的樹林,放養蜜蜂採蜜。
然後,他用簡單的手搖式離心機,把蜂蜜弄出蜂巢。
然後裝進瓶子,送到廟口,或者市場去賣。
所以,許福地是一個遊牧民族的的養蜂人。
許福地之所以失去他的果園,有一段難以想像的離奇遭遇。
許福地,原本叫做許福民,不叫許福地。
許福民當兵的時候,被分配到一個奇怪的前線作戰單位去。
因為必須隨時面對戰爭,這個作戰單位有一些特殊規定。
比方說,部隊長官的名字,需要絕對保密。
為了保密,如果士兵的名字,和部隊長官的名字一樣,士兵就要改名。
很不幸的,這個部隊長官,也叫做許福民。
於是,許福民失去了他的名字。
許福民被迫改名【許福地】。
許福民,當兵沒有失去生命,反而失去了他的名字。
這是整個不幸的開始。
退伍之後,因為名字變了,很多東西也不屬於他了。
許家是個大家族,家族的大家長,剛巧過世。
分配遺產的時候,【許福地】這個新名字,不在族譜上面,
所以,屬於【許福民】的地產,不能給【許福地】。
原先一直給許福地佔用的養蜜蜂的果園,就這麼被分給了別人。
許福地的老婆,一個鄉下女人,一氣之下,跳河死了。
許福地因為老婆跳河死了,難過得也想跳河自殺。
可是大家都注意他,他找不到機會。
後來,他開著裝了一箱箱【養蜂箱】的貨車出去,總算躲過別人的注意。
他把貨車開到山上,準備找個山溝,把車子開下去。
可是,在山裡面亂闖亂撞,
卻意外發現,在深山的樹林裡,花朵盛開,正好可以讓蜜蜂好好採蜜。
無意中找到了可以養蜂的好地方,他捨不得這群蜜蜂,
於是,他打消了自殺的念頭。
更何況,還有親生的女兒,需要他照顧呢。
從此,【許福地】成了一個遊牧養蜂人。
他一個人,開著貨車,載著一箱一箱的蜜蜂,
隨著各地的花期,到處遊牧,到處採蜜。
他等蜜蜂採蜜之後,用離心機,手工分離蜂巢裡面的蜂蜜,送到菜市場上去賣。
他的日子過得快樂,幾乎忘了不幸。
但是,樂極生悲,他又碰上了倒楣的事。
他到處遊牧,偶而,心情不好,就發發牢騷,咒罵這個混蛋政府。
有一天,他想出一個笑話。
他說,他有四個兄弟,
父親分別給他們取名許福中,許福華,許福民,許福國,
所以念起來,就是【中華民國】。
後來,他被迫改名,
四個兄弟的名字湊起來,就不再是中華民國,而是中華【帝】國。
他對自己說的笑話很得意,隨著到處遊牧,就到處說給別人聽。
或許是,這個笑話太敏感。
或許是,當時到處亂抓人。
有一天,這個天真的養蜂人,被抓了起來。
罪名是【散播謠言】。
更嚴重的是,他還被扣上匪諜的帽子。
因為,他老是開車在山裡跑來跑去,穿梭山區裡面的重要軍事措施。
所以,他肯定是在幫共匪蒐集軍事情報。
經過匆匆的軍事審判,【許福地】就這麼被送走了。
許小芬從此沒有再看見那個經常送蜂蜜回來給她的爸爸。
媽媽死了,爸爸死了,女兒,也就是小芬,這一年15歲。
劉雋生的身世,也有著同樣的曲折離奇。
劉雋生來到小鎮之前,是一個事業成功的白領階級。
但是,就在他事業飛黃騰達的時候,卻發現自己得了絕症。
醫生告訴他,他大概活不過兩個月。
他萬念俱灰,準備買毒藥自殺,一了百了。
但是,他想起自己的身世,還有一段【無頭公案】要了。
於是,他一個人跑到了這個偏僻的鄉下小鎮來。
他來這裡,是為了尋找一個仇人,他叫苗復國。
苗復國是劉雋生的大學教官
劉雋生念大學的時候,很活躍,鬧過【學運】,搞過【組黨】。
還因為【保釣】,差一點不能畢業。
當時,把他的黑記錄一五一十送出去的,就是這個苗復國。
大四那年,劉雋生被調查單位請去問話。
半個月下來,不但被折騰得昏天黑地,還要忙著回家給父母送終。
一個獨生子被抓去談談,老來得子的兩個老骨頭,當然挨不住。
劉雋生成了孤兒,但是他沒有忘記追查真相。
一直到最近幾年,他才搞清楚,系教官苗復國脫不了關係。
而且,他還查出來,這個苗教官,躲到這個偏僻的鄉下小鎮。
原本,他還不急著追討這筆帳。
如今,自己來日不多,才想到要趕快做個了斷。
劉雋生透過朋友,偷偷弄到一把槍。
他來到鄉下小鎮,準備在自己進入墳墓之前,找到苗教官,把他殺了。
就在這麼一個奇妙的場合下,劉雋生發現了苗教官,也認識了許小芬。
許小芬的出現,讓劉雋生遲疑了。
因為他發現許小芬偉大的一面。
每年暑假,國中老師,許小芬,都會回到這個偏僻的鄉下小鎮。
這個偏僻的鄉下小鎮,是她父親失蹤的地方。
她父親是在小鎮後面,緊挨著的一個山區裡失蹤的。
最近兩年,一連串的天災,幾乎毀了這個漂亮的鄉下小鎮。
她特地回來幫忙當地的小學復建。
她幫失學的小孩補習,還幫村民修剪頭髮,健康檢查。
她雖然不是佛教徒,但卻真的為佛教奉獻犧牲。
她長得很美,是一個十分沈默的女人。
她不愛面對別人,特別是男人。
這是因為她曾經因為癌症,失去了她的左邊乳房。
15歲那年,父親失蹤,全家陷入愁雲慘霧。
就是這個時候,她躺在醫院裡等待是否動手術。
但是,動手術的最好時機,被耽誤了。
多年後,當她有錢接受手術,卻失去了她的左邊乳房。
失去的乳房,提醒她不要忘記家裡的悲劇。
所以,每年暑假,她都會回到這裡來看看。
記憶裡,生父是在這裡的山上被抓走的。
她經常上山去,為的是想要走回過去。
每次來到人跡罕見的一個偏僻山谷,她都會發現滿山滿谷的蜜蜂。
遠遠的,她看著蜜蜂,就好像看到養蜜蜂的生父一般。
就是這個時候,
許小芬碰上沒頭沒腦的烏龍車禍。
一個陌生男子冒險救下許小芬。
許小芬十分感激他的救命之恩,可是,卻也發現了他詭異的行為。
因為,許小芬無意中發現他帶了一把槍,而且好像要殺一個老頭子。
這個老頭子,據說是個虔誠的信眾。
平日隱居在一所半山腰的破敗禪寺裡,幫忙照顧寺廟庭院。
老頭子也在車禍中受傷,傷勢不輕,不能言語,需要住院治療。
許小芬到飯店拜訪劉雋生,感激她的救命之恩,
卻撞見劉雋生因為癌症發作,疼痛難當,倒在地上翻滾呻吟。
她細心照顧,卻問不出來,到底得了什麼病。
她對這個男人感到好奇,更覺得心疼。
她帶劉雋生漫步鄉野,攀高登山,希望他放鬆心情。
她帶雋生去看成群蜜蜂,忙碌採蜜的那片樹林。
那真是一幕奇觀,兩個人看了,目瞪口呆。
她娓娓道來自己成長的故事。
在她的敘述裡,
多年前,許福地的遭遇,夢幻般重演。
劉雋生因為持續服用止痛藥物,以致神志不清。
在似真還假的精神狀態下,
一個迷離幻境呈現在劉雋生面前。
那個被時間淹沒的養蜂人的故事,
就這麼重現在他眼前。
淚水淹沒了劉雋生的視線,他想起自己的遭遇。
他也把自己的故事說給小芬聽,
說到父母因為擔心而病故,他抽搐的肩膀更需要溫暖的臉頰關愛。
在那個只有主義,只有黨意,
只有盲目,只有教條的時代,
任何人,稍稍碰觸到當政者的禁忌,就會出現悲劇。
而荒謬的悲劇,就這麼持續的上演著。
親情,愛情,家庭,自由,
任何人,一生快樂活下去的基本要求,
就這樣,經常被各種形式的暴力,給強暴了。
有過失去親情,失去愛情,失去家庭,失去自由的記憶的人,
都會為彼此的傷口感動,
一如許小芬和劉雋生。
就這樣,一個陌生的男人,細膩的,悄悄的,打開了許小芬塵封多年的心。
許小芬大膽的接受了她生命中第一個男人。
劉雋生也把自己來這裡的原委,給說了出來。
在這之前,劉雋生經過長期的調查,
終於確定苗教官就是一般大專院校裡,特別安插的情治人員。
在那個政治的黑暗時代,這個國家,可以劃分成兩種人。
一種是壓迫別人的人,一種是被壓迫的人。
苗教官和大多數聰明人一樣,知道怎樣爭取成為前者,手握壓迫別人的特權。
在部隊的時候,苗教官當的是【保防官】。
【保防官】就是那種管別人的腦袋裡想什麼的特務。
當時,部隊長官非常喜歡擅長拍馬奉迎的苗教官。
苗教官憑著部隊裡,洋洋灑灑的忠誠記錄,成功的獲選調職【警備總部】。
這半個世紀裡,【警備總部】這四個字,代表了無上的權力。
表面上,它忠於黨國,穩固政權。
私底下,它恐怖統治,欺壓善良。
絕大多數的警備總部【鷹爪】,都心狠手辣,全力打壓異議份子。
那個時候,
每一個老百姓,只要聽到【警備總部】,鮮有不嚇得屁滾尿流的。
為了工作需要,警備總部的【鷹爪】,改頭換面,隱身在各個角落裡。
他們透過各種身分的掩護,在各行各業裡做工作。
有一段時候,苗教官被安排去經營【新陶芳菜館】。
知道內情的人都清楚,【新陶芳菜館】是警備總部打探民間消息的外圍組織。
不過,苗教官實在不能適應這種整天和菜餘殘餚為伍的日子。
他是軍人出身,所以,他不能忍受杯盤狼藉的對待。
他想調差到舒舒服服的地方去,最好能夠夏天有冷氣,冬天不必碰冷水。
雖然他在【新陶芳菜館】也弄到不少成績,但是,他需要更突出的表現才行。
據同行的前輩說,只有破獲一、兩個匪諜,或者叛亂組織,才能夠順利請調。
為了調差,苗教官開始挖空心思。
很巧的,在這個時候,他看到了一份內部【特勤通報】。
【特勤通報】提到山區的軍事設施需要特別注意,最近常有身分不明的人進出。
這裡還附帶了幾張現場拍到的照片。
提醒大家注意別讓鄉下人,亂闖山區軍事禁地。
苗教官注意到其中一張照片,拍到一個開車上山放養蜜蜂的人。
他認得這個人。
他的眼睛告訴他,機會來了。
別人不知道他是誰,但是,苗教官卻再清楚不過了。
這個鄉下人,就是以前和他同一個單位的大頭兵【許福地】。
當年,兩個人是同一個部隊的,當然一認就認出來了。
為了爭取表現,苗教官特地趕到山區去,
他順利的找到了那個傻呼呼放養蜜蜂的許福地。
經過跟蹤盯梢,經過栽贓陷害。
苗教官把這個開車上山放養蜜蜂的人,抓了起來。
毫無疑問的,【許福地】假借放養蜜蜂,幫中共蒐集山區的軍事情報。
【許福地】以前服役特種部隊,所以可能密謀【武裝叛變】。
經過三天的軍事審判,養蜂人【許福地】就這麼進了監獄。
【許福地】最後一次出門,連車帶蜜蜂,通通沒有再回來。
這次的優異表現,使苗教官有機會調回台北。
他被派到著名的國立大學裡去當教官。
他和學生打成一片,年輕的學生很容易的被欺騙了,掉進他的陷阱。
他偷偷檢查學生的郵件,往【警備總部】打小報告。
當時,劉雋生正協助回國任教的論文指導教授林海光,起草一份組黨宣言。
林海光教授經常往來國內外,對海外的反對運動了解深刻。
林海光談到很多年輕的台灣留學生,在美國為台灣人的命運奔走,讓雋生深受感動。
劉雋生還透過林海光的介紹,認識了不少支持海外反對運動的前衛分子。
林海光認為只有組黨才能讓腐敗的政治清明,所以大力鼓吹【開放組黨】。
組黨,雖然有憲法保障,可是當時是政治上的禁忌。
大家都知道,組黨一旦被抓,不是坐牢,就是槍斃。
但是年輕孩子卻毫不在意,熱情的參與這個運動。
沒多久,幾所大學的激進學生,私下串連,熱烈響應,幾形成無法遏止的風潮。
這些事都透過苗教官,讓【警備總部】查得一清二楚。
警備總部準備在掌握足夠證據的時候,就開始抓人。
警備總部一旦抓人,就不分青紅皂白,【通通抓起來】。
警備總部會找個理由,給一百多個學生扣上密謀叛亂的帽子,
警備總部擴大解釋治安的需要,把被捕的年輕學生,送進永不見天日的黑牢。
苗教官這種【警備總部】的爪牙,都心理變態,喜歡折磨受難家屬。
他們在恐嚇和刑求的過程中,享受壓迫別人的快樂。
苗教官常說自己為國家奉獻了大半輩子。
其實,苗教官憑著【警備總部】的招牌,拆散了無數的家庭。
事後,林海光發瘋進了瘋人院。
很多學生失蹤,有的病死在綠島。
家世不錯的雋生,在雙親的奔走下,總算是保住小命,幾個禮拜之後,被放了出來。
很多人還記得,這就是有名的【北部大學生組黨叛亂案】。
後來,苗教官又調走了,再也找不到他。
劉雋生到處打聽,一點消息也問不出來。
劉雋生後來總算搞到一張苗教官當編時候的照片。
這是一張三個服役老兵的合照照片。
照片裡面,中間站的,是梳著西裝頭的連長,下面寫著幾個反白的字:【大隊長
許福民】。
連長左邊,是年輕時代,戴著草綠色鴨舌軍帽的苗教官,下面寫著幾個反白的字:【保防官 苗復國】。
連長右邊,赫然站著小芬的爸爸,下面,寫著幾個黑底反白的字:【戰備兵
許福地】。
這張照片,冥冥中解釋了另一段不幸的巧合。
原來,苗教官和許小芬的爸爸許福地,還有部隊長官許福民,其實都是同一個單位的。
照片翻過來,背後右下角有一行小字。
那是歪歪扭扭的,小孩子用鉛筆寫的幾個字:
【爸爸,你在哪裡?】
劉雋生用這張照片來尋找失蹤的苗教官。
但是,他徹頭徹尾不知道。
這行小字,其實是小芬小時候寫的。
命運之神作弄。
許小芬和劉雋生,一直沒有機會一道看這張照片。
否則他們會發現,他們一生的不幸,竟然走得這麼的近。
就在這個時候,躺在病床上的苗教官,卻失蹤了。
意識模糊的苗教官,迷迷糊糊一個人摸回山上那所禪寺。
劉雋生趕快拉著許小芬,到山上去找這個老頭。
劉雋生要為其他不幸的同學討回公道。
雋生要小芬帶他到山上去,到破敗的禪寺裡去尋找失蹤的苗教官。
但是,在半山裡,他們迷路了。
他們來到一個山嵐飄渺,氤霧瀰漫的山谷。
他們隔著一片林子,看著一群數量龐大的蜜蜂。
失蹤的老頭子苗教官,赫然就在滿天的蜜蜂群裡,進進出出。
蜜蜂沒有攻擊苗教官,但是卻聚集在他身上,形成全身上下都爬滿蜜蜂的奇觀。
老頭子苗教官,走出果樹林子,走向一個山腳的大石塊。
他帶著一頭一臉,還有爬滿一身的蜜蜂,走在果樹林子裡。
他向大石塊膜拜後,便一個人緩緩離去,消失在蜜蜂群裡。
劉雋生和許小芬眼看這一幕,真的是目瞪口開。
他們倆個,找到兩個大號的透明塑膠袋,罩在頭上。
然後小心翼翼的走進樹林裡去。
在那處巨大石崖下面,他們發現,那裡停著一輛滿是鐵鏽的破車。
許小芬認出來,那是生父當年最後一次出門所開的載運蜜蜂的貨車。
劉雋生和許小芬,終於在破敗的禪寺裡,找到了那個老人。
老人的傷勢越來越嚴重,連話也說不清楚。
但是,他的房間裡,兩套掛在牆上的制服,說明了一切。
一套是軍隊裡穿的,一套是學校教官穿的,
他的書櫃上,放了大大小小七八個骨灰罈子。
大理石的骨灰罈子外面,刻了每個人的名字。
劉雋生認出來,好幾個是他的同學。
他的眼淚不能自主的流了下來,他開始放聲大哭。
許小芬看出來,這個男人,哭得傷心,是心裡有話要說。
她要他把話說出來。
劉雋生這時候才承認,他自己也是有罪的。
當年,他之所以能夠提前放出來,
是因為他把許多涉案的同學和老師的名字給供了出來。
這些人,有的被送去綠島,有的被弄死在監獄裡。
而他之所以要殺苗教官,是恨他欺騙了自己。
苗教官保證只是把案情問清楚。
誰知道最後卻是抓的抓,關的關。
多少年來,他一直帶著深深的愧疚。
他不想就這麼走進墳墓。
他要苗教官付出代價。
但是,最後,卻發現,自己的雙手也沾滿鮮血。
這是歷史的悲劇。
當年,多少人為了保住自己的生命,卻犧牲了別人的生命。
這麼多年,老人一定是在悔恨當中渡過的。
沒有人知道,他是怎麼覺悟的。
或許,他根本沒有悟透,他只是活在恐懼裡。
禪寺的主持說,這個老人前些時候去綠島【接靈】才回來。
最近忙著要給幾個【無主亡靈】【安厝】。
所以才會一大早到車站去接兩個木工回來搭架子,結果碰上車禍。
【無主亡靈】的靈位,就搭在靈骨塔的八角亭。
劉雋生在這裡看到了林海光的牌位。
傳說進了瘋人院的林海光,顯然後來還是死在綠島的政治犯監獄。
老人怎麼弄到這些人的骨灰,從他口中已經問不出來了。
老人還是死在醫院裡。
老人死前看到的,除了圍著他身子的蜜蜂。
還有那個停靠在巨大石崖下面,滿是鐵鏽的破車。
老人什麼也沒說就死了。
但是,多年來密封的真相,露出了本來的面貌。
過去的歷史,充滿了人性的無奈。
懺悔,讓愛心滋潤了莫可奈何的遺憾。
神話,有時候像是緊身咒,緊緊糾纏,擺脫不了,
但是一旦失去屏障,卻像是蛋殼,輕敲就破。
劉雋生來的時候,坐的是夜快車。
回去的時候,他也選擇了夜快車。
小芬到車站送行。
劉雋生告訴小芬,他覺得病情好多了。
回去之後,處理一些事情,找醫生再開一些藥,馬上回到這裡來。
劉雋生告訴小芬,他們還有一生一世的承諾。
但是,車子離站之後沒多久,他死在車上。
人世大愛在他臉上寫下註腳。
大愛,就是學習放下心裡的仇恨,
可是,說起來容易,做起來困難,
當一個人的生命,接近終點的時候,
他尤其需要把一生一世的負擔放下,
才能面對難以割捨的色相。
沒有罣礙,是最高智慧,
放下怨懟,是無上精神。
楞嚴經說:
【汝愛我心,我憐汝色,以是因緣,成千百劫,常在纏縛】
一群盤旋在深山裡的野生的蜜蜂,
蓋天蓋地的飛舞在樹林裡,
蜜蜂,是一種隱喻。
它代表密封。
密封,就是用蜜蠟封藏起來。
讓你永遠看不到真相。
但是,只要蜜蜂回家,
總有一天,把話說清楚。
在過去和現在之間,
這一群蜜蜂一直等著它們的主人,帶它們回家。
回家的路,沈默了一、二十年。
終於,歷史找到了缺口,
蜜蜂,不用繼續盤旋在那個荒涼的山谷裡。
歷史,或許因為某種原因,不得不留白。
真相,或許因為歷史錯誤,不得不遮掩。
但是,歷史的真相,和女人不一樣。
女人,越遮掩,越性感。
歷史,要看破,更要說破。
真相,只有毫不保留的坦露,才能見證歷史。
這一群蜜蜂,帶出了一個故事的歷史真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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